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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碧碧野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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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已是宁熙三年......

    春末,桃花盛放,碧野茵绿,柔风拂面,一地落红。空留的几片淡红掩在那绿叶之中,暖阳里泛着淡淡春光,又好似醉在几个稚童的吟唱之中,摇曳一片东风。桃红贪枝,迟迟不肯离去.....稚童的吟唱,随着桃叶翩翻,也越来越清晰。

    桃花落,荷花开,谁在小亭外?

    柳棉起,彩云去,何处等郎来?

    金缕绣,合欢鞋,红颜笑看小窗外。

    灯花落,风影歇,玉人双双入梦来。

    迎面东风起,飞花纷落,春香沾衣。

    桃林深处,一桃红纱衣女童忽然扬眉起身,随意抓起一把花瓣,攥在手里。顺风一扬,扬了便跑,花瓣飘飞,飘了另外两个躺在地上吟唱的小童一脸。

    那桃红女童哈哈大笑,人小腿短,跑的却是极快。地上两个小童,一着青衫,一着碧绿长裙,两人年纪也不过五六岁模样,起身追赶,嘴里叫道:“渔夕,老夫人叫你背书,你又不听。现在你又乱跑,回家少不得连累我们跟着一顿挨打,可别让我们抓到你!”渐渐的,后面那个碧色衣裙的小女孩已追不上,气喘嘘嘘,不断停下歇息道:“你们等等我啊,渔夕,哥哥…..唉!累死我了.....唉!渔夕......”

    前面两个幼童一跑一追正是起劲的时候,哪里会听她的。可怜后面的小女童只累的半捂着胸口,靠在树墩上......

    不多时,跑在最前面的渔夕回头鬼鬼一笑,被那青衫带帽小童一把拧住后背衣衫,倒提的后退几步。渔夕再也挣脱不得,嘻嘻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跑了,我们留下来等等静好姐姐还不成么?”

    青衫带帽小童刚才用了十足的力气,追的心里冒火,嗓子发干,这会儿猛然一停,嘴里似像要喷出火一样。喘气只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喘了一会儿气,点了点头,心里也认同了她的想法。回头看去,妹妹还未到,只好先略微松了松手,并不放开。素日里知她狡猾多端,一手仍攥她衣衫,另一只手累的扶在大腿上。

    清丽瞳眸,几点飞花。

    渔夕哈哈又是一阵笑,只见秋枫帽子歪斜,犹带半根残草。想了想,却也没有说话。

    只等落在后面的静好来了,秋枫才松开渔夕,两人紧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

    渔夕嘻嘻一笑,随手折了一个枝条,放在嘴里噙着,却是苦的,一口吐的老远。只听静在后面像个小大人一样,又说那些读书识字的事情,心道这书我一看便会,只瞧一眼就记住了,有什么好学的,嘴里却笑笑的有对有答。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渔夕嚷嚷累了,便躺在地上,枕着书本,望着头顶上方。

    兄妹俩见她不动,又不知要耍起什么懒来,也只好停了下来。站了半天,见她不停的转动眼眸,嘴里哼哼着曲子,两兄妹也只好随她躺了下去。刚刚还没躺下,便听渔夕笑道,:“秋枫,你看那有两棵桃树,你我上去,你若摘的桃子比我多,我便好好的背书,再不乱跑。”

    秋枫心想如若被老夫人知道,偷摘这幼桃,肯定要挨一顿暴打,轻轻摇头。如果不应,这渔夕又是混玩,说不定一会儿又要拉着自己去干什么扒田豁子,偷鸡摸狗,往坡上倒水的事情......晚上肯定又是背不出书来,还不是要被打好几次,不如应了她。

    静好听了直摇头,她还清楚的记得,上次渔夕说山庄里的小柳坡年久失修,不是很平,车马出行不便,就带着兄妹两人拿着水桶一桶一桶的倒水,给那路浇的软趴趴的。说是这样,把路给用水泡软了,那路被星星一晒,就自动变平了。还亏得自己和哥哥都信她的,等到富贵叔家的马车经过,好不容易爬上了坡,却又滑了下去。给富贵叔摔了个仰八叉,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害的她与哥哥晚上跪在碎瓷片上,给祖宗请安一整个夜,外加打的屁股肿的老高。渔夕,虽然也一样被狠打,可是,她从来都不怕,娘说渔夕不怕疼,她是钢铁做的。

    静好还在思索间,顷刻,只见两白胖胖的小童脸色一横,对视一眼,抱树直上。急得树下翠翠的童声急切道,:“哥哥,哥哥,你快下来啊!”那树上两人哪里肯听,不多时就爬到了树丫顶上。

    一颗颗的幼桃扔了下来。

    “静好,你计数!”

    静好心里一阵乱跳,望望远处,并无大人前来,心里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静好极其认真的在树下捡着桃子,幼桃上的细毛,沾到她的手上,脸上,一挠,痒痒的,红成一片。抬头看渔夕,她果然是从来都不怕这些的。她爬到了最高的树枝,拽的枝桠乱闪。静好不敢再看,渔夕她果然是钢铁做的,那个钢铁就像家里铲土的铁锨一样,她不怕摔的,唉....

    二人摘的正欢,忽听得有人喊道,:“静好,渔夕小姐和你哥哥呢?”

    虽是春寒料峭,这人却一身薄衣长衫,前方衣襟处已湿的星星点点。

    静好识得是莲哲山庄的管家老于伯,因他素日严峻,甚是怕他,赶紧转身将幼桃掩住,挠头乱指一通。

    渔夕站在枝桠上看的清楚,心道,“不好,老于伯又要向姥姥告状了”。所幸桃树不高,慌忙抱树而下,跳到地上,绕到老于伯身后。这边看秋枫也已经悄然落在了地上,才笑嘻嘻道,:“于伯,唤我何事?”

    于伯本已年迈,老眼昏花,还在四处眺望,冷不防被这尖丽童声吓了一跳。转身看渔夕背着小手儿,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嘴里轻轻一叹。

    “小姐,家里来客了,老夫人让我迎您回去。”

    “那便回去吧,”渔夕顿了顿,嘻嘻一笑,抖了抖纱裙。

    老于伯牵着她,渔夕回头对秋枫静狡黠一笑,后面两人捂着小嘴巴,也笑的抖抖。

    静好拍拍胸脯,偷偷吐舌。秋枫懒得看她,只看着路,跟在老于伯后面。

    渔夕仰头笑道,“于伯伯,今日读诗,说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看我们这桃林尽是几片残红败景,可见这书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繁华长存?”

    老于伯抬头望了望这桃林,笑道,“小姐忘了桃花初开的时候啊,那不是漫山遍野,花红叶绿,蜂忙蝶舞,处处繁华么?”

    “那有什么好看呢?”渔夕笑道。心里却想着,天天这些,也看腻歪了。

    一路上,又是叽叽喳喳,向于老伯问东问西,于老伯还不及回答,只听她冒出另外一个问题来,忽东忽西,于老伯被她问的天南找不到地北,索性,闭口不言,只点头微笑。

    一行四人出了桃林,沿着那泥巴黄白小道宛然而去。

    这里原是墨卿王朝南方边陲的一个小村落,依山傍水,黄白小道曲曲弯弯,坡上桃花,坡下农田。远看,如玉带饶珠,珠落玉盘,却也美妙。水田之上,有一湖泊,湖畔之内,有小荷尖角。湖畔之上,几只水牛悠然懒散,闲闲啃草,湖水正清,小荷正嫩,家家炊烟袅袅,孩童嬉闹追打之声,不绝与耳。

    渔夕哪里肯闲,拾起地上的干泥巴坨坨,朝那啃草水牛打去,正中牛腿。牛受惊而跑,接二连三,其它的水牛不知何故,也跟着疯跑,一路踩过稻田,踏过菜园子,眼看几头牛就要聚在一起,要打起架来......

    于老伯心惊不已,摆手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被水牛风一样踏过水田留下了一排排歪歪斜斜的牛蹄印子,被春光一照,泛起了明媚夺目的光。踩坏了刘老汉家刚育好的秧苗,踢翻了张大叔家的菜架子......渔夕喜的哈哈大笑。

    秋枫静好相视一眼,心里突突直跳。

    几个壮汉放下活计,吆喝着,四面围上来,牵住了牛鼻子,这才拦下水牛。见是渔夕,顿时丧了气。纵使他们心里万般不快,也只碍于莲哲山庄素日待人亲厚,不好撕破脸皮,也都将不快憋在心里。别看这小人儿才三岁模样,却是个人见人嫌的小害人精。从这孩子会走开始,哪一家有安生过,大的就不说了,就说菜园子里的青瓜,已经两年没尝过什么味道了。开花的时候,她摘,结果的时候,她摘,到了种苗的时候,她还要拔出来看看。

    于老伯连连致歉,上前作揖,嘴里说道,“诸位乡亲莫气,这损坏的秧苗菜苗我们山庄定然相赔。”那刘老汉,嘴里客气,心里却道,“赔是赔了,无端误了我的功夫,这秧苗又要重新来过。”心道,如若是自家的孩儿,定要打的她屁股开花,只恨那渔夕生在山庄,山庄里的老夫人平时都是吆喝吆喝,下不得重手,才令她如此这般猖狂。

    几人卷着裤腿,说了些客气话,摇头而去。

    渔夕满心欢喜,嘻嘻欢笑。

    于老伯一路再不敢松手,拉她回到山庄后直送至厢房,吩咐侍女给她换衣。渔夕自然是闲不住,小脚不停的踢着木桶,心道,大白天的沐浴做什么。

    不一会,有两侍女手捧艳红新衣,莹莹而来。

    “小姐,老夫人吩咐过,待会儿去庭上拜见蔡公子,他势必问你和他一起回去,你定要回答不去。”

    渔夕满嘴答应,手里拍着水花,心里忖道,这蔡公子是何许人也?我待会儿且去看看,定然好玩儿。仰头一笑,道,:“兰香姐姐,你可知蔡公子要带我去哪里?”

    兰香将她身上水珠擦干,换了衣服,搂她坐在凳子上。“奴婢不知,小姐勿动!”低头执笔,眉心,一点朱砂,更趁的肤若白雪。

    兰香捧着她小脸瞧了瞧,微微一笑,“这下好了。”

    莲哲山庄一向如此,女子皆点眉砂。

    渔夕转了转眼眸,蹦下地去。

    兰香朝她笑笑,又说道,“老夫人在前堂里等着,小姐切记奴婢刚刚说的话。”

    渔夕点头,乖乖的,笑笑。

    出了厢房,一条青石板路蜿蜒,尽头,一扇窄门进去,院内两边假山堆砌,清水飞溅,下有嫩绿碧荷,红鲤摆尾。渔夕见那红鲤煞是可爱,挽起袖子,伸手就捉。兰香哪能劝的住,正着急,只听那客厅里传出声音,:“夕儿回来了么?快来拜见你叔叔!”

    渔夕知是姥姥召唤,不敢逗留。捋了袖子,像模像样的踏步入厅。

    一身艳红衣裙的小人儿,后背直挺,目不斜视,一晃到了跟前。眉心一颗红色朱砂,恰似一点寒梅坠白雪,无端的清灵韵致。

    坐在堂内的蔡幕哲心里,却是,忽地一痛。

    渔夕偷眼瞟去,只见客位上的男子一身青衣,眼神清亮,那眸子里的光温润如玉,正柔柔的瞧着自己。

    渔夕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成日里见到的大多都是挽着半边裤腿扛着铁锨的中年大叔,不觉甜甜一笑,顺势一下藏到老夫人怀里,“姥姥,我回来喽!”两排白亮亮的小牙齿,浅浅的梨涡,眼睛却透过衣缝,依旧,偷偷的看他。

    蔡幕哲眼睛一直不离渔夕,起身作揖,“伯母,夕儿本是应我家养大,却劳烦伯母辛苦这么多年,还请原谅侄儿今日才来。”说话间伸手一摆,堂内十几个穿戴整齐的人鱼贯而入,桌上已堆满了各色礼盒。

    渔夕瞧那些盒子花花绿绿的,倒是十分好看。

    “侄儿此话倒是客气了。只是侄儿尚未娶妻,这孩子双亲均已不在,我这个外祖母如果不尽点儿心,总是觉得对不起她的母亲….”提到自己的女儿,老夫人不免潸然泪下。

    蔡幕哲双眉微皱,不禁轻叹一声,“伯母,我答应过青城嫂嫂,必会全力护夕儿周全。如今,我哥哥不在了......家母岁数也大了,甚是想念夕儿,还请伯母应允,成全侄儿一片孝心,让我那母亲享一片天伦,让这孩子承欢膝下。”

    提起蔡子谪,老夫人的眼里,瞬间染上湿意,却还是点头微微一笑,“侄儿,这茶,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蔡幕哲虽然年少,却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自有一身豪迈与爽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笑的看着渔夕,道,:“夕儿,还记得叔叔么?”

    渔夕抬头盯着他看,笑嘻嘻的模样,煞是可爱。

    “夕儿,那位是叔叔,姥姥问你,你可愿意跟随叔叔回祖母家?”老夫人低头问道,内心里,她是多么希望她说不想去呢。

    轻灵小童,微微探身,一双黑瞳,亮甚晨星。

    渔夕瞅着叔叔,心中老大的乐意。蹦跶一下,从姥姥怀里跳出,胖胖的小手放在叔叔的膝盖处,好奇的瞅着他的脸近看,更觉得这张脸温暖无比,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蔡幕哲被这小手弄的痒痒,又被这一亲,不由得笑出来,满心的欢喜,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柔声柔气的逗她,又问道,:“夕儿,不记得叔叔了么?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总是抱着你呢。那时候,你一见到叔叔,就会笑呢。”

    渔夕听了,仰头又是嘻嘻一笑。

    老夫人瞧渔夕与蔡幕哲亲热的样儿,心中咯噔一下,:“终是蔡家的人,与蔡家人天生亲近,这种血脉至亲,又如何阻挡?可怜养她这三年。”

    小渔夕哪里记得,只觉得眼前这个叔叔莫名的亲近,莫名的喜欢,乖巧的点点头。加之,心里又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遂脱口而出,:“叔叔快带我去拜见祖母吧,夕儿当然愿意。”

    老妇人本要饮到嘴边的茶水,微微一漾,复又放在了桌子上。

    “侄儿,带这孩子走吧,她终究是要认主归宗的!”事到如此,老夫人也只好顺水推舟。

    于老伯叹了一口气,渔夕终究还是要离开山庄了。心里有万千不舍,只是当家主母已经发话,这做下人的,便不再多言语。心里,却无比失落。

    这日,渔夕欢欢喜喜的与叔叔一行人离开,众乡里前来相送,个个心里欢喜。虽渔夕小小年龄,祸害却是极大,这狗儿猫儿见她来了,也都是绕路而行。

    老夫人见众乡里脸上皆是喜色,只叹道,:“这人太顽皮,真真的是人见人嫌,狗见狗嫌。”

    正叹间,只见秋枫静好兄妹与他父母也来送行。那兄妹纵有不舍之情,却都淹没在渔夕喜不自胜的眼眸里。

    渔夕嘻嘻笑笑的向大家摆手,忽见于老伯在一旁抹泪,却又从马车上走下来,弯腰深深一揖,:“于老伯,渔夕快要走了,但是,有件事情,渔夕想和老伯说。”

    众乡里正高兴间,见她忽然下车,以为她又反悔不走了,不免有些担忧,悻悻然起来。哪知渔夕开口说道,:“于老伯,那****在西厢房无故被绊倒,其实是我放的桩子。我想你应该能看见的,肯定要追我们出来打,那样就好玩了。只是,我不知道你并没有看到那地上摆的一排小桩子,害你被绊倒了,伤了许多日,躺在床上嗷嗷叫才好。于老伯,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于老伯本已忍住,却又不停擦泪道,“不生小姐的气,不生小姐的气....“

    渔夕这才放心,上马车之前,嘻嘻一笑,拉了拉姥姥衣角。老夫人弯身,吧唧一口亲了上去,:“姥姥,渔夕会很快回来喽!”又向众人摆摆手,这才一下跳到马车里,窝在蔡幕哲的怀里,笑嘻嘻的,眼已瞟出几丈之外。

    夕阳草色,烟光残照。

    老夫人觉得心内不好受,任由丫鬟搀着,车子还未动,眼泪就落了下来。

    “伯母,小侄这就告辞了。”蔡幕哲双手作揖,车轮转动,老夫人抬袖,轻轻拭泪。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春日,远的自己都记不清是多少年了。莲哲青城也是跳进了一辆马车里,回头嫣然一笑,:“娘亲,青城很快就回来看你!”

    从此,再也没见她回来,“青城......!”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心里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