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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4 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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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作夫的心中充满矛盾,他既无法判断主事人所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对方和人类这边各有怎样的筹码,而当双方达成交易之后,又会引来怎样的后果。而且,他可以是一个杀手,亦或者是一个研究人员,可以夺取人命,也可以研究出一些对人有益的东西,然而,拯救世界?很遗憾,他不仅从未做过,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即便如此,当这条路明摆在他的面前时,无论他用多少理由去说服自己不要理会,也有一种不得不去做的冲动——因为,病院里似乎真的再没有比他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他不答应去做这件事,那么,又有谁会去做呢?做了的话,也许看不清结果,也许同样是让人绝望的,没有余地的,但不做的话,不作夫自身的逻辑就已经告诉了他一个让人绝望的结果。

    楼下那异常的动静是如此的步步紧逼而来,身边的门后,诡异的深红月光也在持续攻击人们的神智。无论前路还是后路都难以让人看到希望,他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埋身在那浓郁的阴影中,而他的内心也和他的身体一样,已经缩到了一个再也没有后退周旋余地的角落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必须去做。

    不作夫的内心中有这么一个声音,在他那膨胀的思绪中,也显得格外的清晰。那要去做一件谁也无法代替的事情,要去做一件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仿佛在这个时刻,整个已然面临崩溃的世界或许仅存的光,全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这只是错觉,这只是错觉,不要被骗了,你不是特别的,不是不可取代的,不作夫。

    同样有这样的心声在不作夫的理智中回响,在那不断漫游的杂念中,就像是利刃一样劈砍着那让自己心悸的冲动,以及那不断澎湃的情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可怕的体验中,领会到了一点: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梦想,没有渴望,没有冲动的机器,在经过那么多年后,不,应该说,在度过了那冰冷的孩童时代后,自己竟然仍旧是一个充满了可笑、幼稚、如常人般愚笨的梦想的人。

    ——我想成为英雄。就如同在故事中,那些在最终时刻去舍身挽救一切的主角一样。

    不作夫对自己的感悟异常吃惊,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他在过去并不是没有类似的生死一线的经历,甚至连不禁去回忆过去的濒死体验也有过,可是,在那纷纷扰扰的冰冷灰暗却又没什么特别的人生中,他只是愈发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稍微不走运了那么一点罢了,而这个世界上,比他更不走运,比他的人生更加凄惨的家伙比比皆是,而如同故事情节般的人生,也在他人之间比比皆是。人们常说,现实比故事更加荒谬,他倒是深有体会。

    正因如此,他才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故事性的一刻。自己的生,自己的死,本应都是平淡无奇的,他愿意接受,可是,事实似乎在证明,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似乎比自己所认为的还要离奇。就连自己的本质,也和自己过去所认为的有那么点不同……不,不仅仅是一点点,而几乎是相反的。

    他不禁要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冲动,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欲求吗?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不作夫对自己喃喃自语。

    这时,主事人继续说了:“你们没有选择,我也没有,你看,之前我说过天台可以逃生,但结果是我错了,就算出现的异常不是那种红色的月光而是别的什么,我们也别想执行既定的计划。天台的四周都被围起来了,我也是进入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错误,可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的你们,不正意味着,这种无意识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吗?我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或许已经做了许多错误的决定,只是我们至今都还没有意识到具体是什么。”

    “……”不作夫必须承认这句话有道理,但他还是问到:“这和你不亲自去交涉有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就听到楼下又一阵巨大的动静,发出的声音比之前听到的更加真切,也更加让人无法仅从声音去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KETELILI……KETELILI……KETELILI……

    两人都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KETELILI”只是他们脑海中形成的感受,但是,其实人类无法完全正确地用声带发出,或者在脑海中模拟出这个发音。

    “……这就是原因,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某些错误决定让它出现,并且让它成长了。”主事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决然,“我必须去引开这个东西,制造一个可以让你逃离的通道,但是,这就是我的极限了。希望你可以在我被杀死前,拿到我需要的东西。”

    那可怕的声音不断变得清晰,不作夫现在可以从声音中去想象那东西有多大,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些更形象的影子:那是如同凝胶般柔软的,如同粘液般湿嗒嗒的,充满了粘性和可塑性,但又并不固定成某种形象。这个东西蠕动,爬行,任何角度都无法构成攀爬的障碍,任何缝隙都可以钻进去,甚至于,不仅仅是常识中物体和物体之间的缝隙,而是一些接近“缝隙”的概念。这个怪异的东西平时是无法被人观测到的,因为人们所能认知和触碰的世界只是宏观意义上的“世界”的一个角度,而它正好就在另一个角度中。而当它从“缝隙”中穿行时,有时会有意无意地接近人类能够认知的角度,于是,人类便能从知觉上感受其存在,即便如此,在这个时候,它的存在感也仅仅是可以吓唬人而已,并不会带给人多大的麻烦。

    只有当它更加接近,更加接近,将要进入人类可以认知和触碰的角度时,它便成了可怕的东西——因为,它还没有完全进入角度,人类几乎拿它没办法,可它却习惯于此,能够更加深刻地影响人类。简而言之,在这个时候,它变成了人类可以深刻感知到,甚至于观测到,却无法杀死的怪物。

    有关这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怪诞之物的信息,完全是在不作夫的脑海中编织成的,就仿佛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如同他突然间就明白了的,这种认知突兀得本应该让人怀疑,可不作夫却完全没有办法生出怀疑的情绪。是的,这信息是那么的莫名其妙,那么的不可置信,那么的有悖常理,但不作夫的本能和知觉却以一种超越理性的力量,对之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信任。

    如果不相信就会死……当然,或许也有这样的因素在内。

    不作夫有一点还是很清楚,无论自己是否相信,楼下的怪物就如同自己所突然知道的这些情报一样,这个病院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亲身体验到的事实。这个事实在摧毁他,摧毁其他人,摧毁整个病院,并很可能摧毁整个人类世界,乃至于摧毁和众生息息相关的这个星球。他的确没有选择,无论相信还是不相信,他能够做的事情都不多。

    主事人虽然说得很大意凛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主动去迎战这个怪物,为后继行动争取时间,如果答应他,那么,至少眼下不需要正面应对那个诡异又危险的东西。可见好处实在太多,而坏处只是一种可能性,让不作夫完全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可他不禁去想,主事人这么做,到底是凭什么肯定,自己这边一定会帮他,而不是假装答应后逃走呢?

    “因为,我选择相信你是可靠的可以相信的人。”主事人似乎瞧出了不作夫心中的最后一点阻碍,回答得十分爽快,“事到临头,总得从全都不妥当的选项中,选出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不是吗?反正接下来的情况不会变得更好,只会不断变得糟糕,是从你这里变得糟糕,还是从其他地方变得糟糕,都是一样的。”

    不作夫身为杀手的敏锐知觉嗅出了一些熟悉的味道,那是主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种准备要死掉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你要作死吗?”不作夫问到。

    “不,我只是想要赌一赌而已,如果你的动作够快,也许可以救我一命。”主事人倒是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似乎看穿了不作夫的内心已经没有了抗拒,“听好了,不作夫。如果你成功逃离这栋楼,便去这个地方,按照这个标记的路线走,这是只有安德医生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救他的最主要的原因。你会去到一个地方……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因为我从未去过,但是,我知道,她或它就在那里。而且,只有那里的它才是本体,其它地方都不过是它的一个终端而已。你和它接触,把这份信息给它就行了。得到这些信息后,它是否完成交易,由它自己决定。你不需要去干涉它的选择,也没办法干涉到它的选择。之后,你就一直呆在它那里吧,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被毁灭,那么,它那里也是最后才会被毁灭的地方,你可以多活一点时间,也不会如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那样痛苦。”

    “你本来是想自己去的?”不作夫一边问,一边收取了主事人从防护服内拆卸下来的存储芯片,加载到自己那破破烂烂的防护服里,或许是幸运,亦或者是某种预兆,这些深藏在防护服内部的计算器装置竟然还能工作。

    “不,如果没有必要,我是不会过去的,太危险了。”主事人说,“当我产生想要过去的想法时,情况已经不容许我过去了,你看,就是现在。”

    这么说着,主事人撑着膝盖站起来,那一直显得虚弱佝偻的背脊猛然挺得笔直,他张开双手,仰面朝天,像是在呼唤什么般大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那是一种声音,一种语言,充满了节奏感,但却无法理解。同时,也像是在接受某种信息,就如同人们沉浸在大自然中,让心灵接受自然气息的洗涤一样。

    不作夫盯着他看,却突然有一种晕眩感,一种视觉上的落差感,一种变化正在主事人和他的周遭产生,让他难以继续去认知到主事人——这人究竟是怎样的容貌?怎样的身材?高矮胖瘦?手臂和腿部的形状是怎样的?这些放在平时一目了然的信息,本该早已经了解过的信息,全都在不作夫的脑海中变得模糊。然后,主事人这个“人”就像只是一个徒具人形的存在而已。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在观测主事人的变化时,渐渐在不作夫的心中滋生出来,这种恐惧和病院中已然存在恐惧极为相似,但都不是不作夫过去身为杀手时所感觉到的关于人性、人心以及生命本能的恐惧,而是别的,不同的,难以形容的恐惧感。

    然而,当不作夫感受到内心深处这种恐惧感的诞生时,这样奇异的让人颤抖的恐惧感也在源源不断地给他的身体注入新的活力,甚至于,那不断在脑海中膨胀的想象、思维和纷乱驳杂的思考过程,都被压制或梳理了。比起那种“自己要疯掉”的感觉,这种恐惧感反而更让不作夫感到轻松和舒适。

    不作夫终于有了站起来的力量,他看到了奇妙的光,那就如同水中月的幻觉,似乎下一刻,这些光就会彻底消失,他甚至说不出这些光的颜色,只是肯定并非白色。这些光如同有生命般,包围了主事人,让他整个人形仿佛要溶解在光中——不,不作夫真的看到了,那人形的四肢和躯干的形状正在解体,宛如用泡沫堆积起来,如今只是变回原状一般。